與“考公熱”形成鮮明對比的是,公考培訓市場卻經歷著刺骨寒風。近期,公考培訓行業龍頭企業、被譽為“公考培訓第一股”的中公教育被曝出大量拖欠學員退費,甚至有部分學員在經歷多次拖欠后被告知“分期退費”。目前,全國多地出現針對中公的維權事件,僅在黑貓投訴平臺上關于中公教育的投訴已超過3萬條,甚至一周之內沖上投訴飆升榜榜首。這也是繼此前拖欠員工工資風波后,中公教育又一次陷入信任危機。
深陷泥潭的公考培訓行業
“我覺得公務員是一個比較有成就感的職業,能夠為更多的人做事”“我主要看重公務員的穩定”“身邊人都考公,那我也考一個吧”……雖然理由各有不同,但越來越多的畢業生和打工人走上了漫漫考公路。11月3日18時,2023年度國家公務員考試報名正式截止,數據顯示,今年報名總人數突破250萬,同比增長25%,再創國考報名新高度。中央財經大學商學院組織與人力資源管理系主任朱飛認為,不斷攀升的公考熱主要有兩個原因,一方面公務員職位本身吸引力就較高,相對穩定和體面;另一方面,當前市場主體的未來經濟預期普遍保守,就業市場人才需求銳減,人們的擇業觀念也會趨向保守。
面對日益白熱化的競爭,公考培訓成了大部分考生的必然選擇,雖然參培已經不能帶來巨大優勢,但不參培的劣勢顯而易見。2018年,國家稅務總局開展的“國稅系統公務員考試錄用制度改革與完善路徑研究”顯示,國稅系統2015-2017年最新入職的公務員中,參加過各種筆試、面試考前培訓的比例高達80%。南通考生崔奕告訴記者:“剛開始準備公考時,我什么都不懂,做了一套行測題才40分,后來報班聽課才慢慢搭建起復習框架。”崔奕還表示,雖然后期提高還是要靠自己,但是前期報班打下的基礎對他還是至關重要的,至少找到了努力方向。
面對公務員報考潮持續火熱和參培需求旺盛的有利市場條件,公考培訓行業卻深陷泥潭。中公教育上半年報顯示,報告期內營收22.26億元,同比下滑了54.15%;凈虧損為8.91億元,同比擴大816.95%。中公的老對手華圖教育上半年營收僅為4357.35萬元,同比下降22.28%。而另一家主打線上產品的公考機構粉筆科技的情況也不容樂觀,半年報顯示其營收為14.51億元,同比下滑23.02%;凈虧損3.92億元,同比收窄58.56%。而在最新的三季度報中,公告顯示中公教育虧損略減至8.23億元,主要通過減少人工費用、縮減研發人員和降低員工績效等方式節省費用。除了三巨頭之外,更多的中小公考培訓機構也在苦苦掙扎,今年以來便發生了導氮跑路、格然關門、小麥易主等事件。
“不過包退”協議引發維權潮
2018年5月,中公教育作價185億元,借殼亞夏汽車上市A股,成為“公考第一股”,此后狂飆突進,以2000多億的市值,位居中國教育類上市公司之首。但在進入2021年后,中公教育股價急轉直下,從2020年11月最高位43.58元,跌至2022年11月7號的5.03元,下跌幅度近90%!四年時間中公股價又返回起點,市值也縮水至300億元,不少股民虧得血本無歸,引發了深交所兩次下函詢問,并在去年12月被證監會立案調查。
在股價不斷沉淪的同時,中公教育內部問題也日益突出。“8月的工資拖到10月才發,還欠了半個月工資不發,并且還分不同崗位發放工資。”江蘇中公教育離職員工董士柯告訴記者,意識到公司現金流可能出現問題后,他在收到部分補發工資后便辦理了離職。從9月底開始,中公教育欠薪的話題便不斷發酵。在上海中公教育負責招生工作的房俞也向記者大倒苦水:“報名人數越來越少,我這幾個月的流水幾乎腰斬,收入減少的情況下,公司運營必然更加困難,我的工資也有所拖欠。”房俞還表示,他對公司沒什么信心了,但是不希望中公破產,他買的新房這個月開始扣房貸,還有小孩要養,需要這份工作養家糊口。
10月底,來自學員的退費壓力,又給了中公教育一記重擊。隨著2022年考公結果塵埃落定,大量報了中公“不過包退”協議班的考生開始發起退費,卻驚訝地發現退費過程無比艱難,交錢時無比熱情的中公銷售甚至玩起了“失蹤”。“8月26號報班老師幫我辦理了退費手續,并告知我按合同約定45個工作日后到賬,但老老實實等到最后一天也沒有到賬,反而說要排期,稱12月中下旬應該能到賬,此后再發微信,退款負責人便不予回復。”蘇州學員房巖告訴記者。日前,陜西不少學員在等到排期日后,又被告知“資金困難,只能‘分期退款’”,引發一波維權潮。
有分析人士指出,去年的中公像是在三個“雞蛋”上跳舞,在股民、學員和員工之間來回折騰,拆東墻補西墻,而今年這個笨拙的“舞者”已經把三個“雞蛋”全踩碎了。面對維權的學員,中公教育副總裁孫維表示,承諾會退還每一筆錢,但是無法像以前那樣及時全額退款,已在積極籌措資金。但面臨學員“怎么保證分期退款能夠持續執行”的質疑時,孫維只能沉默不語。
教育與資本的左右互搏
“教育求穩,資本求快,在中公借殼上市的那一刻,它就不再是一家教培機構,而是蛻變成了金融工具。”江蘇某公考機構高管葉澄告訴記者。然而中公教育金融化或許更早,該公司的快速崛起,便是靠主打“不過包退”的協議班。協議班理論上是個完美的金融產品,以面試協議班為例,3∶1的錄取概率并不低,還能無償占用一年左右的資金使用權,為企業擴張提供了穩定支持。但是疫情的沖擊導致部分考試延期,打亂了資金運轉周期,并且中公總體退費率也從44.14%攀升至65.81%,疊加報班人數下降,資金流便會立刻緊張起來。
在多位公考培訓從業人士看來,中公教育推出的“協議班”堪稱業內天才發明,可以最大限度地鎖定考生,但是也將整個市場推向了極致內卷。葉澄告訴記者:“中公把協議班做成了行業標桿,如果我們不跟進,那么就會流失很多學員,但是我們的體量很難與中公抗衡,一旦退費率過高就會出現嚴重虧損。”穆松公考創始人穆松則認為,協議班還會催生出“懶漢”,學員有了退路,學習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就會下降,隨著而來的是退款率增高。
“‘協議班’做到最后,只顧規模,不顧利潤,在資本的催動下,行業不可避免地陷入過度競爭狀態。”艾媒咨詢首席分析師張毅認為,公考培訓行業如果想有序發展,應嘗試組建行業協會,規范市場規則。老吳公考創始人吳紅民認為,現在整個行業都非常急功近利,都在想短時間搶占市場、擴大規模、融資上市,在資本誘惑下近乎瘋狂,真正受損的是學員和那些認真搞培訓的機構。
此外,隨著參培率的不斷升高,公務員招考過程中開始出現反套路、反培訓的傾向,每年都會創造性地出現新題型。多次參加公考的揚州考生程浩對此深有體會:“僅申論而言,我去年跟著粉筆認真學習了很久,結果分數遠遠不如裸考,身邊不少同學都出現這種情況,真不知道報班的意義在哪里。”這一趨勢或將使得更多學生不再考慮參培,對于培訓機構是個不小的新挑戰。
不過對于當下的中公教育,已經沒有時間思考未來方向了,度過眼下的困難更重要。中公內部人士透露,聽說公司計劃融資10個億,如果順利的話12月就能到賬。但是即便融資順利,也只是“擊鼓傳花”游戲的繼續,在口碑持續崩壞的情況下,中公教育的危機短期內難以解除。同時,中公教育內部也不斷出現異見聲音,日前網傳的一篇名為《來自一名中公教育員工的反思》的文章中,認為資本的介入使得中公偏離了發展方向,并將矛頭直指公司高層,要求在渡過難關后,對相關人員進行追責。